我的公路,我的集镇
我回老家的路径,是从城市中居住的小区打车到离家最近的地铁站,然后乘坐贯穿城市南北的地铁2号线,终点站便是高铁北站,高铁出发90分钟后,我会回到县城的高铁站,然后继续中转,归家的最后一种交通方式,是在能够通往村子的公路上,搭上挥手即停的公交车。 五一的假期,不冷不热的老家风景秀丽,在有了健身的习惯之后,我回家时会专门备上一双跑鞋,沿着公路向镇上的方向跑步,通常这一跑的里程会是五公里。 每当跑步这个念头在老家闪现的时候,我会直觉地想起一个朋友,十几岁快二十岁出头的人,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决定去这条公路上跑步的人。 当时那种震惊至今难以言表。跑步在当时是离我十分遥远的生活方式,在褪去孩童时那种疯跑打闹之后,连学校的晨跑我都要想办法在绿化带里找个地方躲一躲,更不用说去公路上跑步这种举动。 现在想来,农村的生活是浑沌而单调的,成年人的日常生活就是在劳作与休息之间按需切换。当时十几岁快二十岁的我和他,不是成人,也不再属于学校,我们是处在两个过渡期的人。 他究竟为什么决定去公路上跑步?难道他不知道村里的人会对这样的举动说三道四吗?这些问题我从来没有问过,但他的勇气,和我当时的不解,都让我至今难以忘怀。 当我沿着公路刚跑了一小段时,隔壁家的邻居大叔骑着电动车从我身旁经过,他刹住车问我,你要去哪?神情里写着可以载我一程,但是我只能尴尬而礼貌地笑笑说:我不去哪,我跑步呢。 大叔走了,我继续跑步。和公路有关的另一个深刻回忆,是某个夏天的下午,我和几个同学一起从镇上去我家,太阳太大,因此我们选择坐公交车回去,我的一个同学在车上因为票价和售票员语气坚定地吵了起来。 原因是那趟公交车全程票价2.5元,而公交车行驶到我们村口,仅走过了不足四分之一的路程,票价却是1.5元,票价是那场争吵的导火索,也是我看过那个同学勇气的一个重要时刻。 那条公路,是我的村子连接外界的起点,多少年间,我从无数个城市返回或是出发,它都是必经之路,很小的时候,被不费一丝力气就能移动的愉悦体验触动,曾立志想成为一名公交车售票员。 这个梦想后来未能实现,少年时对前途的困惑凝结成一个画面,是那年被班主任勒令不准上课在教室罚站时,和另一个不相熟的女生偷偷爬上学校教学楼的天台,望着操场边上那棵几乎跟四层教学楼一样高的皂荚树,她一句一句教我唱刘德华的《天意》,谁在意,我的心里有多苦,谁在意,我的明天去何处。 学校的一个老师说过,那棵皂荚树的根系很是发达,最远已经长到了和学校中间隔着一片田野的村子的中央地带,这个说法我没能求证,但当时的自己,还没有明白,自己的根到底该从哪里追起。 离我家不到三公里的集镇,第一次在这里感受到的殷勤是我妈差我去买肉,当我推着自行车站在一排肉摊前犹豫不决时,一个大叔满脸笑容说咱们一个村的,这句话决定了后续的成交。 另一个和集镇的深度关联的记忆是有关爷爷的,家里的大人说爷爷每次从街上给孩子买甘蔗回来,粗细要一样,长短要一样,买别的吃的也一样要大小均匀,家里最长的哥哥70前,最小的一直拉拉杂杂延续到最小的我,考虑到十多个孩子最大年龄差将近20年,这个基于人性的考量确实很有必要性,不过我出生的太晚了,未曾参与过这样的大场面。 集镇的菜市场其实很小,除了肉和一些本地不出产的蔬菜,其余也有一部分是本地人种的时令蔬菜。 我的小叔是卖菜队伍中的一员,小的时候,他家的压水井总是凌晨三四点就开始有了声响,寒暑不曾中断每天早早响起的压水声,也构成我对故乡生活的一种沉重感受。 他要早早地起床,干完在家里能做的活,然后最快速度地干完地里的活,再挤出时间把地里种的菜送到镇上去换成钱。 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的辛勤里,他的女儿,也就是我的小堂姐念完了大学,当我成年之后,回忆起小堂姐当时向我描述的,她和同学们一起去西藏采风水土不服的场景,我突然领悟了父母之爱的伟大,我勤勉的小叔是不可能告诉女儿,他卖了多少把白菜,多少斤萝卜,多少斤甘蔗才换来了那些钱,供女儿去看更远的世界。 小叔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堂姐毕业成家而轻松多少,小堂哥的认知障碍,是横悬于我们全家人头上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沉重,但苦难的力道却只会硬生生地压进小叔一家人的生活里,而小叔,就是其中最吃重的那一根脊梁。 有次跟我闲聊,小叔说起没结婚时,在天津有正式工作的舅爷要领养他做儿子,他想了想之后婉拒了。生活如同戏剧,如果当时做了另一种选择也许全然不同也未可知,但生活没有如果。 每一年春节,他都要把一捆剥的干干净净的甘蔗送到我家。即便生活如此辛苦,每次我们路过他的摊头,他总是要把正在卖的能吃的东西不停地大把地塞到我手里。 从小到大,因为父亲长年工作在外,小叔是家族里我最亲近的长辈,很多和我有关的温暖片断,都是经他的口中得知,善良、细心、温柔、勤劳、苦难,都是小叔的关键词。 想来惭愧的是,从小受他疼爱的我,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给他,每一次回家,都感觉他愈发的苍老。 集镇的尽头,再向前两公里,是三叔的老家,三叔经家里的亲戚介绍被领养后改姓何,后来三叔一家去了西安,和定居于兰州的大爸一样,他是小时候来自城市的一种抽象记忆。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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